最近網(wǎng)上流傳著這一張圖，伴隨圖的說法是：金龍魚的轉基因植物油在國外明確標注了“致癌和生殖系統(tǒng)損害”的警告，但是其在國內產(chǎn)品上卻完全未見類似警告標語。微信群中和朋友圈里也不停有人問：這是在“雙標”欺騙中國消費者嗎？轉基因植物油，真的會致癌和損傷生殖系統(tǒng)嗎？讓我們先從這個“警告”標簽說起。

 

 

　　美國各州有立法權。1986年，加州全民投票通過了一個《飲用水安全與毒性物質強制執(zhí)行法》，被稱為“65號法案”。這個法案制定了一個“已知的致癌與生殖毒性物質”列表，每年都更新，目前包括大約900種物質。如果“在某種途徑下接觸70年會導致十萬分之一的致癌致畸以及其他生殖傷害”，那么就需要進行明確的警告標注。假如有企業(yè)沒有做到，那么州內無論是個人、團體與律師都可以代表全州人民進行起訴，如果被告被判違規(guī)，需要支付可能高達每天2500美元的賠償。

 

　　這個法律的立法初衷是為了保護人民的知情權。“標注警告”并非禁止，是保障人民的知情權和選擇權。這個初衷自然得到了廣大公眾的支持，全民投票時63%的支持率在美國的公民投票中也算是大勝了。

 

　　不過，這個法律實施起來其實并不容易。“連續(xù)攝入70年會導致十萬分之一的致癌致畸以及其他生殖傷害”是一個科學判斷，但很多物質沒有充分的科學數(shù)據(jù)來支持得出明確結論。在科學傳播中，可以用“證據(jù)等級”來標示證據(jù)的“可靠程度”，但在現(xiàn)實執(zhí)行中，就只有“是/否”這樣的判斷。

 

　　基于此，65號法案的“致癌警告”產(chǎn)生了初看之下就令人“嚇一跳”的“驚悚案例”。比如很多人天天喝的可樂、咖啡，經(jīng)常吃的薯條、薯片等，都被要求標注上“致癌警告”，為此也遭到了社會各界的反對。

 

　　65號法案的“名單”上有近900種物質，除了食品還有很多其他情況也可能涉及到65號法案中的“某種途徑下接觸”到它們。有人或機構去起訴的話，那么經(jīng)營者就會陷入難纏的官司。所以，很多機構為了避免麻煩，甭管是否真的有致癌物存在，先貼上“致癌警告”再說——對于很多企業(yè)來說，這相當于提前做了一個“免責聲明”。

 

　　于是，在該法案的“雷聲隆隆”下，一個有趣的情況出現(xiàn)了。這種“致癌警告”大量出現(xiàn)在加油站、便利店、五金商店、藥店、醫(yī)療機構等處，甚至銀行、賓館、飯店、車庫、小區(qū)也不例外，也因為可能日常用品或者附近環(huán)境中可能含有需要警告標注的物質，因而也紛紛貼出“致癌警告”。就連像迪士尼這種游玩度假的親子樂園，也在明顯地方貼出了“可能致癌、出生缺陷和生殖損害”的警告。

 

　　讓我們在回到前文轉基因植物油的情況中，轉基因大豆或油菜籽在種植過程中會用到草甘膦，在最后的產(chǎn)油中可能有極其微量的草甘膦殘留。此外，植物油生產(chǎn)通常采取浸出工藝，可能會有微量的溶劑（正己烷）殘留，草甘膦和正己烷是65號法案列表中的物質，所以企業(yè)或商家為了提前避免官司麻煩，在加州銷售的油中就會按照65號法案要求加上警告標識。而在其他沒有65號法案要求的地方，其實根本無需這個標識。

 

 

　　草甘膦是一種低毒性除草劑，它的除草功能跟轉基因本身沒有關系，在我國非轉基因植物的種植中，也會使用草甘膦來除草。而轉入了“抗草甘膦基因”的植物，使用草甘膦更是非常方便且高效。因為它的使用廣泛，安全性也就備受關注。

 

　　草甘膦易溶于水，因而很難在動植物體內積蓄。進入植物中的草甘膦，大部分很快會被代謝、分解，殘留在土壤中的草甘膦也會降解為磷酸和二氧化碳等物質。在關于農(nóng)藥的安全性評估中，其“低毒性”得到了確認（它的毒性比其他種類的除草劑還要低得多），在全世界160多個國家被批準使用。

 

　　當然，它畢竟是一種有毒性的農(nóng)藥，哪怕有一絲風險，我們也希望完全避開的。跟其他農(nóng)藥一樣，各國監(jiān)管機構會根據(jù)其毒性數(shù)據(jù)來制定一個“殘留量標準”。

 

　　美國的標準是每天每公斤體重1.75毫克，而歐盟的標準是0.3毫克。大豆中的草甘膦殘留量限值為20毫克/公斤。按照目前最嚴苛的歐盟標準來計算，一個60公斤的成年人每天可以攝入18毫克而不必擔心“有健康風險”。即使大豆中的殘留量達到最高值，也差不多需要每天吃一公斤才會“超標”。而在實際情況下，大豆中草甘膦的殘留量要遠遠低于“20毫克/千克”的限量標準。其他農(nóng)作物，比如玉米，草甘膦殘留量比大豆還要更低。

 

　　不過，如果用高劑量草甘膦去做實驗，還是能夠顯示出毒性甚至“致癌性”的?；谶@樣的動物實驗以及其他的一些調查數(shù)據(jù)，世衛(wèi)組織下屬的國際癌癥研究中心（IARC）推測出“可能對人具有致癌性”的結論，從而把它列入了2A類致癌物中。

 

　　2017年7月，美國加州把它列入“65號法案”的名單中，但這個分類隨后引起了巨大的爭議。美國EPA、IARC的上級機構WHO、歐洲食品安全局、德國、澳大利亞、加拿大、新西蘭、日本等國的相關監(jiān)管機構，都認為IARC的評估和決定不合理，表達了公開的質疑和反對。

 

　　2019年8月7日，美國國家環(huán)境保護局（EPA）發(fā)布了一個給所有農(nóng)藥生產(chǎn)者的通告。通告回顧了“草甘膦致癌警告標注”的由來，重申了EPA對于草甘膦安全性的評估結論，EPA明確指出：65號法案要求的致癌警告是“虛假和誤導的陳述”，因此不再批準類似標注，目前已有類似標注的產(chǎn)品需要進行標簽修改。

 

　　那么，還有一個需要明確的問題：浸出的植物油中可能含有的溶劑殘留會導致所謂的“損害生殖系統(tǒng)”嗎？為什么我們要采用“浸出法”去生產(chǎn)植物油呢？

 

　　“壓榨法”是對油料作物進行物理壓榨，把油從原料中“擠壓”出來。在這種方式下，會有相當一部分油“頑強”地藏在壓榨殘渣（通常稱為“油餅”）中。像大豆這種含油量不高（大約20%）的油料種子，壓榨之后油餅中還會殘留好幾個百分點的油。而采用“浸出法”則可以把油幾乎全部都提取出來，殘渣（通常稱為“豆粕”）中的油含量甚至不到1%。二者相比，“浸出法”的出油率能比“壓榨法”高出一大截。

 

　　以全國一年消耗大約1億噸大豆估算，浸出工藝能夠比壓榨工藝多產(chǎn)出幾百萬噸大豆油。這個量實在是相當驚人的。除此之外，大豆中還含有豐富的蛋白質，但想要從脫脂的大豆中分離蛋白，壓榨油之后的油餅難以操作，而浸出油之后的豆粕就比較容易。所以，從綜合利用大豆的角度，使用“浸出法”是合理的。

 

　　當然，“浸出油的殘留溶劑是否會危害健康”是必須考慮的問題。浸出油使用有機溶劑去把油從油料種子中“誘騙”出來，然后再分離除去。普通公眾看到“有機溶劑”就很容易聯(lián)想到“化工產(chǎn)品”和“危害健康”。就連很多推銷壓榨油的商家營銷文案，也是這么去貶低浸出油的。

 

　　其實，浸出油所使用的正己烷或以正己烷和環(huán)己烷為主的混合溶劑，雖然是石油產(chǎn)品，但要用于食品中并進入市場，就需要把重金屬雜質的含量控制到食品標準之內，其實完全不值得糾結。

 

　　首先，這些有機溶劑本身的毒性很低，一些營銷文案中提到的“健康危害”是指“大量攝入”后導致的結果。而在食用油中，它們的殘留量距離“大量”相差好多個數(shù)量級。

 

　　其次，它們的熔點低，極易揮發(fā)，所以提取油之后，只要經(jīng)過規(guī)范的精煉操作，就能夠很好地去除。按照現(xiàn)行的國家標準，一級大豆油中的殘留量是“不得檢出”——這意味著殘留量在10 毫克/公斤以下，而二級、三級浸出油的有機溶劑含量要求小于20 毫克/公斤。再考慮到我們每天食用油的用量——從浸出油中攝入到的有機溶劑，要比從汽油煙霧等來源的攝入的要少得多。

 

　　并且，從過去幾年市場檢測的結果來看，我國市場上較大品牌的食用油都能滿足國家標準的要求。當然有些小品牌的食用油，也被多次檢測到有機溶劑不合格。更值得注意的是，其中相當大的一部分是所謂的“壓榨油”“笨榨油”。而按照原理和國家標準，壓榨油中根本就不應該出現(xiàn)有機溶劑——這只能說明，這些小品牌做浸出油的精煉工藝不合格，用浸出油來冒充壓榨油。

 

　　簡而言之，金龍魚轉基因植物油在加州的“致癌警告標識”，只是為了符合當?shù)氐姆ㄒ?guī)要求——而那個法規(guī)，在科學上根本不合理。不管是轉基因植物油本身，還是其中可能存在的草甘膦殘留、溶劑殘留，都微乎其微，完全不值得糾結。